2016-05-11

鄭捷事件有感:觀護人/監獄官/教誨師

鄭捷事件有感:
教師群:請問院長,觀護人、監獄官、教誨師...有任何專業背景嗎?
許世穎:無。例如我台中康德補習班教的那一班,除了楊宗緯(藝人)之外,很多都不是相關科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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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槍聲過早封口的疑問:鄭捷的恨世與厭世人生基調如何形成?◎沈政男(精神科醫師)
2014年5月21日下午四點多,在台北捷運江子翠站到龍山寺站之間,短短兩分鐘車程與下車後的半分鐘內,連續以短刀刺死四名、刺傷二十多名陌生乘客的隨機殺人兇手鄭捷,在2016年5月10日晚上八點多,於台北監獄附設刑場遭到槍決,結束了他短暫的二十二歲人生。
鄭捷伏法,刑場槍聲隨著夜風遠颺,但他為什麼犯下這麼令人髮指的罪行,以及隨之而來縈繞許多人心中的疑問與對隨機殺人事件的恐懼,卻不會就此消逝。
不少人至今乘坐台北捷運去到萬華吃小吃,一路上坐在車廂裡,還是不免想起這一樁光是從電視隔空觀望,就恐懼並憤怒到難以自已的案件,而下意識東張西望起來。眾人皆欲殺,道理在此。社會的激憤甚至感染了批准行刑的官員,才會在死刑定讞十餘天後,罕見地跳過其他四十多名定讞死囚,急忙扣下所謂實現正義的扳機。
然而槍聲不能回答的是,鄭捷死了,是不是台灣就不會再出現恐怖隨機殺人案件?是不是就不會再有下一個鄭捷?
當一個社會,無法了解一個他們眼中窮凶極惡、罪該萬死的殺人犯,在還沒弄清楚殺人動機與成因,以做為未來防治參考,就急著砰砰砰三聲,永遠封住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透露心路歷程的懺悔之口以後,這個可能性,令人遺憾地,已經隨風遠颺了。
台灣社會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了解鄭捷,在他二十二年的短暫生命裡,從小到大,一直到他被槍決,從來沒有。更可怕的是,是不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想要嘗試了解他?
證據:負責為鄭捷做犯案後司法精神鑑定的精神科醫生,竟然在鑑定過程裡為他施打鎮靜藥物,用這已經過時的會談方式,試圖探求他內心深處的想法,可見連精神科醫生也沒有能力,或者沒有時間了解鄭捷。其他人更不用說。
看過鄭捷從小到大,從一個單純學生變成殺人犯,相關成長資料點滴看得最多的三級審判法官,也沒有能力了解鄭捷。二審法官在判決書裡說,「鄭捷被軍事學校退學,導致『自戀式傷害』,而升起殺人想法」,這樣的講法,應該是參考我在報紙投書對鄭捷殺人動機所做的分析。但法官真的知道什麼是「自戀式傷害」嗎?
法官當然不知道。鄭捷的小學老師,當鄭捷在班上嬉鬧兩個女同學而被要求跟對方道歉時,能否知道小小鄭捷心中,或許會因這公開道歉有什麼過當的方式而感到受辱,進而萌生殺人意念?
小學老師應該也不知道。不能怪罪老師,因為這類幼小心靈因挫折而產生的復仇幻想十分常見,絕大多數人長大以後就忘了算了,沒什麼大不了。只是,鄭捷卻始終沒有忘懷。是鄭捷本身性格有其脆弱之處,還是當年的懲處方式確實不妥,值得花時間探究,以做為未來教育與教養借鏡。
可惜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了。鄭捷之所以變成殺人犯,國中階段最值得探究,這時的他不只已有殺人想法,甚至已經因為對老師的管教反感,而連續一個月帶美工刀到學校,想要刺殺老師。後來因為一位同學多次辱罵與捉弄他,鄭捷曾拿剪刀戳同學,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實際的攻擊行為。在這時候,學校輔導體系做了怎樣的介入?是當成一般學生之間的衝突,還是可以關注到孩子內心已經起了恨世與厭世的想法。
恨世與厭世,是鄭捷從很小年紀就形成的人生基調,他對人生失望,想要早點離開,又對成長過程裡受到的負面對待耿耿於懷,而有了報復的念頭。長期在這樣扭曲的人生觀與世界觀裡成長,使得他在高中時代,就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帶刀獨行,充滿殺氣,最終在一陣腥風血雨之中執行自己的砍殺目標,然後繼續獨行而去的冷面殺手。
鄭捷的高中時代過得相對比較快樂,但他的殺人計畫卻在腦中逐漸醞釀,並形諸文字,寫在網路部落格裡。鄭捷喜歡看小說,或許也常看布袋戲,他曾把殺人計畫用類似武俠小說與布袋戲串場詩句的方式寫下,文筆還不錯。
鄭捷也使用臉書,堅持好友維持在99人,因為他要保留第一百席給他心儀的女生,但人家從來沒有回應。除此之外,鄭捷從來沒有其他戀愛紀錄。高中畢業,鄭捷學測考了63級分,成績還不錯,但他選擇就讀軍事學校,因為他想要「練習殺人技術」。
實在可怕,也匪夷所思,十幾歲年紀就立下這樣決絕的人生目標。有人年紀輕輕也想要讀軍校學習作戰能力,好為蒼生掀起政治革命,解救勞苦大眾,但鄭捷卻是想要讀軍校來執行恨世厭世的人生目標。
鄭捷是一個意志力與執行力堅強的人,如果他的攻擊衝動能夠被導向正面的地方,是否他的人生走向會完全不同?他前陣子批評監獄的矯正管理方式,可見公共事務可以吸引他的興趣,如果在成長過程裡,能把攻擊傾向用來針對世間的不公不義,是否能夠正面宣洩的他的恨世與厭世情緒?
已經沒有機會知道。鄭捷後來被軍事學校退學,這時的他,應該整體身心狀況有了變化,但學校可曾給予關注與輔導?還是逕予退學,反正不是我的學生就沒有我的事了?
鄭捷在捷運殺人之時,當然沒有所謂因精神疾病導致辨識能力減弱、行為難以自控,而符合減刑條件的問題,這點在精神鑑定裡也已說明。然而鄭捷有沒有一個未到嚴重憂鬱程度,但隱隱影響他的認知與情緒的長期輕微憂鬱?審理期間證實,鄭捷罹患甲狀腺疾病葛瑞氏症,而甲狀腺與情緒的關係十分密切,但他是否有長期輕微憂鬱,並未得到進一步釐清。
會不會鄭捷就處在長期情緒微微低落狀態,不到明顯影響生活與學業的程度,就只是宛如一層灰紗或者一片陰影籠罩,加上成長過程所受到的他自認的欺凌,以及天生的攻擊傾向,而漸漸形成了恨世與厭世的人生基調,從而找到殺人後被判死,一了百了,此一同時解決恨世與厭世兩股情緒的管道?
永遠不得而知,槍聲已經過早封住探詢的嘴。鄭捷被軍事學校退學後,插班考上一所普通大學,但他的學業與上課狀況明顯出了問題,經常缺課,甚至考試也不來。就在他犯案前的那段時間,言行已經有了異狀,比如在學校宿舍房間貼上語句怪異的門聯,以及持續缺課缺考等等,但學校並未多加關注。甚至在他行兇前夕,已經有人密報校方鄭捷可能犯案,可惜校方直到他出事,都未能再與他碰面。
學校在鄭捷槍決後說尊重司法,並願意加強生命教育,問題是鄭捷的生命教育出了什麼狀況,根本沒人弄得清楚,是要怎麼加強啊?每當發生這類令人髮指的刑案,台灣社會的反應,除了眾人皆欲殺這類反射動作之外,另一種常見的直覺反應就是:喔,家庭、學校與社會教育,整個大環境什麼的,出了問題,才會培養出這樣的人。
有講等於沒講。到底鄭捷的成長環境,出了什麼問題,根本沒人能夠講得清楚。事實上鄭捷出身小康家庭,父母的教養方式也似乎沒有什麼重大問題,而以他自述的成長挫折來說,幾乎也只是一般人常有的遭遇,但為何他會變成這樣令人害怕的殺手,實在費解。
去看看排在鄭捷之前的四十多名死囚,哪一個不是為了貪財、貪色,或者尋仇而殺人?但鄭捷沒有這些動機。殺人有何趣味可言?為什麼鄭捷短暫一生念茲在茲的,就是這件事?
鄭捷當然欠缺同理心,才會殺人不眨眼,只是這個社會也沒辦法更不願意嘗試了解他。有人說鄭捷是反社會人格,但他沒有前科,沒混幫派,也沒有太多忤逆長輩或欺凌弱小的行為,貼上這樣簡便偷懶的標籤根本無法說明什麼。
一個可能的解釋是,或許鄭捷因為還算會念書,而且家境不錯,爸媽也有管教,才使得他沒有在成長階段就流落在茫茫大街,成為逞兇鬥狠之輩吧。
只是更費解的是,鄭捷不只沒有當流氓,還是一個自律的人,他不喝酒不抽菸,而且,重點來了,他不作弊。
台灣有多少人在求學階段做過弊?鄭捷不作弊。不作弊代表不願意投機取巧,有他的生活原則,只是他的原則用錯了地方。
槍決一個罪大惡極的人簡單,了解一個學測63級,沒有前科,不抽菸也不喝酒更不作弊的年輕人,怎麼變成隨機殺人兇手,太困難。
於是砰砰砰三聲,讓一切疑問隨風而逝。但困惑與恐懼的烏雲不會就此散去。在定讞十餘天就簽署鄭捷死刑執行的法務部長羅瑩雪,嘗試用宗教觀點來委婉交代她的決定理由,但那些觀點只能說服她自己。她說要幫被槍決者用宗教方法如何如何,但鄭捷又豈會在乎?他生前老早看不起羅瑩雪管轄的矯正體系了。鄭捷被判死刑定讞以後,他在監獄的所謂教誨師竟然出面附和說鄭捷就是個不知悔改、秉性惡劣之人,可見他所接受的所謂教誨輔導是怎麼回事。
鄭捷之所以隨機殺人的最後關鍵因素,是他想藉由被判死刑來結束生命,但台灣社會連死刑存廢理性討論的空間都沒有,根本不可能省思死刑是否助長隨機殺人的問題。
只是這個困惑與疑懼不會因為你不省思與嘗試回答而消逝:鄭捷死了,但會不會有下一個鄭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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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護人/監獄官/教誨師(市府委員/公職薦任主管/台北師院輔導教師)站前地王書院